前言
那個男人是「天才殺人魔」。
他將一名男子與其女兒監禁在大樓的一間房裡,捲走對方大量的錢財,並電擊對方,透過限制飲食、睡眠及排泄等方式施加虐待,最終導致遭監禁的男性如家畜般衰弱而亡。之後,在同一個房間裡,殺人魔又以同樣方式監禁另外一家七口,同樣施予了電擊與各種身心限制,宛如對待奴隸般處置他們。
這一家七口包括了殺人魔的同居女友,以及女友的雙親、妹妹及妹夫、外甥與外甥女。
接著……
他命令他們殺害彼此。這一家人既沒有抵抗也沒有逃走,而是遵從他的指示,一個接一個地彼此殘殺,於是倖存者漸次減少,而遺體則遭到支解。有如推動棋局般,他每次僅指定殺人者與被害者,從未弄髒自己的雙手。
最後,只有殺人魔的同居女友存活下來,她的家人全數死亡。同居女友遵照他的指示,直到最後都忠實扮演著殺手的角色。其實她也曾經試著逃離這個男人,但在失敗之後卻完全淪為他的奴隸。在殺人魔殘酷的虐待下,玷污自己的雙手,犯下一起又一起的極惡罪刑,到了最後,就連自己的家人都被捲入其中。
這個殺人魔的名字是:松永太,同居女友為緒方純子。兩人是福岡縣久留米市某高中的同年級同學,畢業後開始交往同居。當他們因犯下詐欺罪而遭通緝後,便輾轉於北九州小倉的幾幢公寓中過起逃亡生活,後來在其中一處,犯下這起「被監禁於無遺體密室中的大量殺人事件」。
二○○二年三月,由於第一名男性受害者的女兒獲救並受到警方保護,警方才從她的口中得知這起事件,松永與緒方也因此遭到逮捕起訴。之後,透過於福岡地方法院小倉分院舉行的七十七次公開審判,逐步釐清了這起讓人不忍卒睹、殘忍且獵奇的犯罪。
直到二○○五年九月二十八日判決出爐為止,筆者旁聽了泰半的法庭審理。為何要如此舟車勞頓地往返東京與九州小倉,係因面對這起犯罪史上前所未聞的怪事時,自己不想僅透過新聞報導去瞭解,而是更想親眼去見證及理解其全貌。
這起事件最初被認為是松永和緒方兩人合作所犯,不過稍後聽追蹤該事件的地方記者說,「實際上,緒方似乎也遭受松永的嚴厲虐待。大概是在松永的命令下,不得已殺害了自己的家人。」聽聞此事時,我心中湧出一種多少能理解的心情,而內心那股迫切想要知悉事件完整狀況的慾望,也驅使我繼續調查。
我過去曾經調查過類似的事件,即慘遭丈夫或男友暴力相向的女性,最終成為加害者(共犯),犯下殺人等窮凶惡極的罪行。其中一起事件,是女方的同居男友為了騙取保險金,逼她「殺了(和前夫的)孩子」。當時這位年輕母親不堪暴力折磨,將自己的孩子推入海中,犯下令人痛心的殺人事件。
「她為何不逃走呢?」
在這類事件的偵察過程中,這個基本問題必然會引發熱議,大概有些法官、檢察官與律師也抱持相同的疑惑吧。然而,就我所知,審判中幾乎都未曾深入究明「無法逃跑的心理狀態」。更甚者,大部分情況下根本看不出任何嘗試去理解的作為,且在最終判決時認定「只要想逃,無論如何都能逃走」,然後判處受暴者與施加暴力的犯罪首謀相同量刑。
筆者長年採訪家庭暴力案例,從眾多受害者口中,聽到他們親身體驗「無法逃跑的心理狀態」,加上聽過許多受害者照護專家的說明,我一直覺得這樣的審判方式有不妥之處。如果是處於「無法逃跑的心理狀態」而被逼到無路可退,並因此犯下罪刑的話,法庭當然有必要去究明實情並酌情量刑。
即便如此,本案中受虐女性因為無法逃脫、被逼至絕境,最終殺害六名家人、將他們分屍,這已經遠遠超過我以往採訪經驗中所能理解的範疇。究竟緒方純子的心理處於何種狀態?她內心的黑暗到底有多深沉?
而松永太也是前所未見的男性施暴者。此前,我有機會認識的加害者大多十分相似,符合家暴事件中的加害者形象。但顯然,這種程度的認知無法套用到松永身上。
此外,這起事件源自於松永與緒方在家暴中構建出來的權力關係,之後漸次捲入其他人等,他們也受制於松永,最終造成了連續殺人的結果。這種犯行規模不斷擴大的過程,也可視為松永由一般家暴男性「進化」成罕見連續殺人犯的進程。松永這個人如何思考?懷抱著什麼樣的情感?他又是如何打造出這套控制的方法呢?
我帶著這樣的觀點,持續旁聽「北九州連續監禁殺人事件」的審判。在可能的範圍內也進行了獨家採訪。然而,逐漸浮現的事實不僅令我心驚膽顫、毛骨悚然,更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才能解釋此一事件。
就在此時,某本書為我提供了一個突破口,那就是研究「受虐與被監禁者心理創傷」的先驅——美國精神科醫師茱迪絲・赫曼(Judith L. Herman)的著作《從創傷到復原》(Trauma and Recovery,中井久夫譯,Misuzu書房)。
後來在熟識的地方記者介紹下,我幾經周折後終於見到了負責此案的檢察官。他大概也抱持著與我相同的觀感,所以在檢方提出的精神醫學證據「松永與緒方暨被害者七人之權力關係」中也附上此書,一併提交法庭。
緒方本人在拘留所中也閱讀了這本書。檢察官在法庭上問她感想,她回答:「我覺得與我自身的體驗很類似,雖然不全然相同,但書本中的經驗讓我想起過去的事情。」
在本書中,我將透過以緒方純子為主的當事者證詞及偵察口供,加上獨家採訪取得的相關人士證詞,以個人觀點描述這起「北九州連續監禁殺人事件」的全貌,並偶爾借用赫曼博士的論述審視登場人物的行為。當然,因為存活的證人很少,不太可能徹底闡明這起充滿謎團的事件。因此真相不明的部分,書中也將維持不明狀態,僅淡淡爬梳記錄。不過,即便只留下這些「現實中發生過」的紀錄,也仍具備相當的意義。書中也將一併記下松永在法庭上的供述、檢方的論告、求刑,以及雙方辯護律師團的最終辯論與法院判決。
在此同時也必須事先說明,由於諸多登場人物的姓氏皆為緒方,本書中皆以名字表示,因此「緒方純子」便以名字「純子」登場。另外,根據個人的判斷,人物與建築物名稱將以假名表述,敬請理解。